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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条时代的网络主播与城乡结合部土豪

2016-06-29 孙骁骥 大家



文 | 孙骁骥


最近我一直在思考,网络主播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存在?她们既不同于艺人,也不同于特殊行业从业者,甚至和一般的“网红”也有所区别。主播们似乎在从事某种“表演”的工作,但是那种与用户之间频繁的、长期的互动又让她们更像是服务行业的从业者——为网络观众提供一种陪侍、陪聊、寻求慰藉的服务。即使这种服务仅仅发生在虚拟的空间,上演在电脑前那支微小的摄像头里,但却不可思议地为她们带来了极高的回报和收益。


▲ 网络主播与粉丝互动,图片来自东方IC


最近,某地网络直播被抓,原因是直播录制淫秽视频。据说,她先是与另外几人相约一起,直播了多人的淫乱视频。而在直播平台因为涉嫌违规而被勒令关停以后,该21岁主播自立门户,独立制作大尺度视频,两个月赚了十万块钱。


其实,在官方报道的话语中,这无非就是一个普通的扫黄打非新闻,只不过其发生的背景被搬到了互联网上。但让我注意的一个细节,却不是淫秽视频本身,而是拍摄视频的原因。据《中国青年报》报道,刚开始涉足网络直播时,这位主播也是正常地和粉丝聊天唱歌,但挣不了多少钱,一段时间后,她的粉丝也不再满足这样的交流方式。有直播观众怂恿她进行大尺度直播,表示会给她大额红包。


这位被抓的主播接受采访时说:“我这个人一向人家说啥,我就去做。再加上周围那些主播都比较开放,我也就去做了。第一次挣了几百块钱。”于是,她从此踏上了另一种赚钱的道路。


这段采访至少说明两件事:第一,作为一个服务提供商,网络主播其实比大多数行业更在意用户体验,对于用户需求她做到了及时反馈。她善于发现用户的新痛点,并且根据用户需求及时对产品定位进行了调整,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产品迭代更新。第二,关于网络直播这摊生意,我们要知道真正为之买单的是什么样的人,真正为主播买单的服务是什么样的服务。说穿了,“荷尔蒙经济”仍然是驱动互联网经济的主要动力之一


网络主播种种突破底线的行为,早已让人见怪不怪。直播自慰、直播吸毒、直播群体淫乱的比比皆是。例如斗鱼直播平台,就有主播直播造人行为;熊猫TV直播,一女主播露出隐私部位……央视曾调查发现,甚至有网络主播直播挑逗9岁小学生。似乎,网络直播已经是我们今天生活的社会中最肮脏、最不堪的空间,网络主播也是一群无底线的道德败坏之人。


这样的评价真的公正吗?


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刚才提到的案情回顾:实际上,主播的行为很大程度是受用户主导的,有什么样的用户需求,主播们就会提供什么样的内容。她们可以说是极佳的互联网产品经理,毕竟网络直播就是一场生意。那么,用户对主播提出的这些需求到底合不合法呢?我想,只要这些需求本身没有对他人造成伤害,或者危害公共安全,那么这样的需求理论上讲就是合情合理的。


一般来说,用户对主播有如下的需求。第一,宅男们对于主播有一种观看、窥私的需求,一个美女每天是怎样生活的、怎样吃饭的、怎样打游戏的、怎样睡觉的,他们非常渴望亲眼见证。为何有此癖好?这一定程度是由于我国的单身男性人数逐年上升。据中国经济网的报道,中国单身男性人数上升势头不减,在2020年达到三千万左右。这些收入并不高、每天宅在家里,并且缺乏自信的宅男,对于美女天然有一种“不敢接触,只敢窥探”的欲望。


说实话,对于宅男这个群体来说,很多人一辈子被女孩子双眼盯着最长的时间,恐怕就是女主播通过摄像头看他们的时候了。这时还能和主播发个表情,发个红包,小小互动一下,对于宅男,完全可以说是一种福音。有道是得屌丝者得天下,主播们的粉丝基数,就是依靠中国庞大的宅男群体打下的。在他们阴暗的身体里边,流淌着猥琐并且过剩的荷尔蒙。


但宅男并不是真正为主播买单的人。网络主播的金主是城乡结合部的土豪。在某些平台上面的直播房间里,一晚上为主播“放礼花”“送法拉利”“送火箭”这类虚拟物品耗费的金钱,可以轻松达到数万、数十万。这笔钱,单个的宅男用户无论如何都花不起,真正的富二代也不会去花这笔金钱。其买单者,往往是生活于城乡结合部的有钱人。是的,住在大城市的你很难去想象,中国广袤的农村以及即将从农村变为城市的暧昧地带,生活着数量多么庞大的富裕人群。他们是财富上的强者,但却是阅历上、见识上的矮子,对于生活在一线城市的女孩,土豪们并不真正了解,网络主播对于他们而言,更是一群美艳不可方物的人间极品。


这种奇怪的心态该怎么去理解?假如你某天可以通过某社交平台和卡戴珊互动,送她礼物,而对方也会亲切回应,这难道不会是让人们觉得自己很“上档次”的理由,不是一种炫耀的资本?此理与土豪心理相同。有着炫酷网名的主播等于就是王家屯、赵家沟版的卡戴珊。村里的土豪想要讨得主播欢心,用什么方法最好呢?当然只能是馈赠昂贵的虚拟礼物。其实,土豪们在狂砸钱送虚拟礼物时都怀有一种侥幸心理,希望能用钱砸开美女主播心扉,可以约个时间见面私聊,用真实礼物来代替虚拟礼物。


▲ 粉丝向主播赠送虚拟礼物,图片来自东方IC


第三类与主播相关的人,是一部分富二代了。这些人也会时不时在网上看直播,但出手绝不如村里的土豪那么豪迈。其实,他们是用网络在“选妃”,有很多平台本来就是二代投资的,其主播在下线以后也是被当做后宫使用,随时等待翻牌临幸……


赚从屌丝到土豪的钱,再加上有二代们的热钱投资。主播这个行当怎么可能不繁荣呢?不知大家有没注意到,这些年直播产业的崛起几乎与中国经济的放缓势头同步。当各行各业都开始赚不到钱时,直播却一枝独秀。近三年以来,工业企业的总资产增长率分别为13.7%,4.7%和8.8%,但利润增长率同期分别只有1.8%,1.5%和3.0%,社会投资意愿也逐年下降。普遍不景气的今天,唯独这网络主播行业增量惊人,从业者也挣得不算少,难怪依然有这么多面容姣好的人进入这行当,成为主播大军的一员。


这就是经济学上的“口红效应”。当经济危机发生了,别的商品都滞销,唯独口红的销量反而上升。这是因为经济下行,人没钱做更大额的投资或消费,因此反而会剩下点小钱来涂涂口红,打发无聊时光。同样的道理,根据经济学家史蒂芬·列维特的研究,美国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,性产业反而更繁荣了,这是由于工作机会的缺乏以及经济的萧条,有更多数量的年轻女性选择从事卖淫活动。而性工作者人数在经济增长重新恢复以后,却有了明显的下降。

我并不是打算把主播和性工作者等同起来,但二者某种程度上确实都是出卖自己的一部分色相和肉体,都是拥有魅力资本(erotic capital)较高的人群。萧条的时期,就数这类靠魅力吃饭的行业最繁荣,而她们所主要从事的生意,无论是主播还是别的什么,归根到底都是一种“荷尔蒙生意”。


什么意思?整个社会的荷尔蒙大致有一个平均值,但并不是每个地区、每个阶层都处在这个平均数值内,而是有些地方更高,其他一些地方更低。消息闭塞、经济落后的地区,漂亮女性的数量必然更少,因此这些地区的土豪们荷尔蒙值更高,需要释放,而当下的最佳捷径,就是通过网络直播来实现;同样,在大城市里,工作收入低、社会地位低的人荷尔蒙累积数值更高,因为他们交不到女友,也无法拥有正常的性关系,而宏观经济的持续走低会加大这群人继续宅在家里的意愿、摧毁他们对收入增加的希望。于是,体内荷尔蒙淤积越来越多,越来越缺乏输出的管道。


就像大坝两头的水位严重不平等,长此以往会产生崩溃的危险。为安全起见,则需要开闸泄洪,让大坝两头的水位重获大致的平衡。那么,在今天,这个泄洪闸的功能很大程度就被互联网承担了,其中,开闸泄洪的那个按钮,就是网络直播。随着水流由高到低的倾泻,大坝的涡轮机也被轰然的流水冲刷转动,由此产生了巨大能量。


这种能量还能持续输出多久?随着网络直播逐渐由“蓝海”变成“红海”,竞争的白热化已经不得不让主播们更加努力学会去迎合讨好用户,去突破各种底线实现满足粉丝的猥琐要求、实现粉丝的累积。换句话说,由于从业者段时间累积过多,网络主播在今天已经出现了严重的“产能过剩”。但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年轻女孩进入这个行当?原因在于其他行业或许更萧条、产能更过剩。


如果说今天的主播实现发家致富、实现财富自由的几率为万分之一,那么其他行业发财的可能性应该肯定低于十万分之一。毕竟,不管经济如何衰败,这个世界总还有那么多因寂寞而猥琐的心灵,他们缺少安慰、无所适从。我们社会的这个基本盘不会改变。因此,网络主播的生意,在这样一个资源分布不均、财富分布不均、有钱人不懂得如何花钱的社会,想要不繁荣,也是很难的事情。


主播的故事再次说明了一个真理:人的本能需求,任何情况下都是真正的刚需。


网络主播们是一群很称职的“服务员”,她们用最专业大胆的行为和态度满足了用户需求,讨好了摄像头另一端喘着粗气的观众。这是萧条时期为数不多的“小繁荣”和“小确幸”。但只要你是一个看客,不管是看高雅的直播还是低俗的直播,都别忘了戏剧家汉德克的教诲:当戏剧出了问题,如果有人必须被骂,那么该被骂的是观众


(本文原标题:《萧条时代的网络主播们》)


【作者简介】

孙骁骥 | 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,政治经济史研究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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